当德国 VoltStorage 公司首席技术专家 John Alper 在社交平台写下 “这是悲伤的一天,不是因为技术失败了” 时,欧洲储能产业的又一颗明星悄然熄灭。这家曾获 5.5 亿元融资、入选欧洲年度十大明星公司的创新企业,最终因资金链断裂走向终结。从钒液流电池到全铁液流电池的技术转型未能挽救其命运,而相隔大西洋的美国 ESS Tech 同样在纽交所上演市值蒸发 99% 的惨剧。两大明星企业的陨落,不仅是商业故事的戛然而止,更折射出全球储能产业格局重构中的残酷博弈。
理想与现实:储能创业者的冰火两重天
VoltStorage 的诞生充满理想主义色彩。慕尼黑工业大学的三名学生在父母地下室里敲打出第一台氧化还原液流电池原型时,怀揣的是 “让欧洲实现 100% 可再生能源供电” 的宏大愿景。这种将电堆与电解液分离的储能技术,凭借配置灵活、扩容便捷的特性,被视作长时储能的最佳解决方案 —— 在风电、光伏等间歇性新能源占比攀升的当下,能够实现 4 小时以上稳定供电的技术,正是破解弃风弃光难题的关键。
公司创立初期确实踩中了时代风口。2018 年推出的钒液流电池系统面向住宅太阳能市场,宣称比锂电池减少 37% 的碳排放。2021 年转型全铁液流电池后,更放出 “每千瓦时成本仅为传统锂电十分之一” 的豪言。资本的热捧随之而来:从种子轮到 C 轮,康明斯集团等知名机构相继入局,欧洲投资银行的 3000 万欧元贷款更让公司融资总额突破 6600 万欧元。彼时的 VoltStorage 手握超 10 亿欧元意向订单,计划 2027 年完成首批铁盐电池试点,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光明前景迈进。
但现实的冷水来得猝不及防。2022 年起融资窗口突然关闭,意向订单迟迟无法兑现,2024 年 7 月地方法院以 “过度负债” 启动破产程序。创始人团队分崩离析:菲利克斯・基夫尔 2022 年离职,雅各布・比特纳 2024 年卸任 CEO,迈克尔・派瑟也在公司关闭前悄然离开。这场始于地下室的创业故事,终在资本寒冬中画上句点。
彼岸的 ESS Tech 同样经历了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过程。这家 2011 年诞生于车库的美国公司,曾吸引软银、比尔・盖茨旗下基金等巨头投资,2021 年纽交所上市时市值一度达 24.3 亿美元。但因订单交付远不及预期,去年仅完成 0.9GWh 交付量,累计亏损高达 8 亿美元。如今股价从 281 美元跌至 1.4 美元,3100 万美元的紧急注资不过是杯水车薪。
技术突围困局:商业化路上的三重死结
铁基液流电池的技术路线曾被寄予厚望。与锂电相比,其优势显而易见:铁元素在地壳中储量丰富且分布广泛,可避免锂、钴、钒等资源的地缘政治风险;液流电池循环寿命可达 1 万次以上,年降解率低于 0.3%,远超锂电的 3000-5000 次循环;长时储能特性更适合电网级储能场景。但这些技术优势为何未能转化为市场胜势?
成本账的失衡是直接诱因。液流电池系统的初装成本显著高于锂电,虽然理论上全生命周期成本更优,但在锂价持续下探的背景下,短期经济性劣势被无限放大。2023 年以来,碳酸锂价格从峰值下跌超 80%,磷酸铁锂电池成本降至 0.5 元 / Wh 以下,直接挤压了液流电池的商业化空间。在能源这种极度成本敏感的市场,客户更倾向于选择当下性价比更高的方案,而非等待远期收益。
基础设施的滞后构成另一重障碍。根据国际能源署数据,全球至少 1500 吉瓦可再生能源项目因电网连接不足被迫停滞,欧洲 40% 的配电网已超 40 年历史。液流电池主要面向电网级储能,但若电网升级跟不上新能源装机速度,再好的储能技术也无用武之地。德国某能源集团高管曾坦言:”我们的变电站还在用上世纪的设备,根本接不住大型储能系统。”
技术转化效率不足则是深层原因。VoltStorage 虽宣称实现液流电池生产自动化,但规模化能力始终存疑。行业数据显示,其设计产能与实际产出的落差高达 60%,远高于行业平均 30% 的水平。美国 ESS Tech 同样受困于制造工艺,产品良率长期低于 70%,导致单位成本居高不下。当技术优势无法通过量产转化为成本优势,资本的耐心必然耗尽。
全球产业重构:中国力量改写竞争格局
VoltStorage 与 ESS Tech 的陨落,并非孤立事件,而是全球储能产业权力转移的缩影。就在欧洲明星公司黯然退场的同时,中国企业正以不可阻挡之势重塑行业格局。
宁德时代的欧洲扩张堪称教科书级案例。过去五年,这家中国电池巨头从欧洲市场的 “外来者” 成长为近半份额的主导者,德国、匈牙利工厂相继落地,为宝马、大众等车企提供核心动力。其成功不仅在于产能规模,更在于全产业链的垂直整合能力 —— 从锂矿开采到电池回收,从储能系统到能源管理,构建起难以复制的竞争壁垒。
比亚迪、欣旺达、亿纬锂能等中国企业同样加速出海。比亚迪欧洲总部落地布达佩斯,欣旺达 19 亿元匈牙利工厂启动,亿纬锂能近百亿投资布局,形成对欧洲市场的合围之势。这种集体性出海并非简单的产能输出,而是技术标准、制造体系与服务网络的全方位输出。
对比之下,欧洲本土电池产业的困境愈发凸显。被称为 “欧洲宁德时代” 的 Northvolt,在融资 150 亿美元后仍难逃破产命运,暴露出欧洲产业生态的结构性缺陷:能源与人力成本居高不下,原材料依赖亚洲供应链,技术迭代速度跟不上市场变化。彭博社直言,Northvolt 的破产标志着欧洲打破中国电池主导地位的努力已告失败,360 亿美元的电池工厂计划中,12 个已被取消或推迟。
更深层的差距在于人才储备。宁德时代董事长曾毓群的观察一针见血:中国高校持续培养电化学专业人才,而欧美相关专业日渐式微。数据显示,中国每年电化学领域毕业生超 5 万人,是欧洲的 10 倍以上。这种人才断层直接导致欧洲在电池材料研发、工艺改进等核心环节进展缓慢,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国企业在固态电池、钠离子电池等下一代技术上持续领跑。
启示录:技术理想如何穿越产业周期
VoltStorage 的结局为所有储能创业者敲响警钟:在能源革命的浪潮中,技术先进性只是入场券,而非制胜法宝。那些能够穿越产业周期的企业,往往具备三重能力:将技术优势转化为成本优势的量产能力,预判市场周期波动的战略定力,以及整合全球资源的生态构建能力。
中国企业的崛起恰恰印证了这一点。从宁德时代的 “极限制造” 到比亚迪的 “全产业链自研”,从储能系统集成到虚拟电厂运营,中国企业正在构建从技术研发到商业落地的完整闭环。这种系统性能力,使得中国在锂电领域确立优势后,又在液流电池、钠离子电池等新赛道持续突破 —— 大连融科的全钒液流电池已实现 GW 级应用,中科院物理所的钠离子电池能量密度突破 160Wh/kg。
当欧洲仍在为本土产业衰落扼腕叹息时,全球储能市场的竞争已进入新阶段。技术路线的迭代、成本曲线的下降、能源政策的调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行业格局。VoltStorage 的梦想虽然终结,但铁基液流电池的技术探索不会停止,只是下一个改写规则的玩家,大概率会带着 “中国制造” 的印记登场。
在这场关乎能源安全与产业未来的竞赛中,没有永远的赢家,只有适应变化的幸存者。欧洲明星公司的陨落,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全球储能产业重构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