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铲碰响旧时光:一道干豆角焖五花肉里的烟火往事

清晨的厨房飘着淡淡豆香时,我正踮脚从竹篮里挑拣最后几把干豆角。阳光透过纱窗在案板上洒下斑驳光影,那些深褐色的豆角条像被时光揉皱的绸带,轻轻一折便发出细碎的脆响——这是属于八月的信号,也是记忆里妈妈晒豆角的季节。

小时候总觉得老家的夏天漫长又难熬。屋檐下的竹匾永远晾着各种时令菜干:辣椒串红得像小灯笼,南瓜片黄得透亮,最不讨喜的便是那堆豇豆。新鲜豇豆上市时,菜园里的藤蔓爬得满架都是,青碧的豆荚坠得枝桠直不起腰。可我每次捏着嫩生生的豆角咬一口,总忍不住皱起眉头:”妈,这豇豆太老了,嚼得腮帮子酸!”妈妈也不恼,舀起一瓢井水冲洗我沾着泥巴的手:”傻丫头,这是长豇豆,要等秋末收尾时才嫩呢。”

那时的我不懂,为什么好好的新鲜菜不吃,偏要折腾出酸豆角、干豆角这些”二手货”。直到某个傍晚,我蹲在灶房门口看妈妈晒豆角。她搬来竹梯摘下最后几茬豇豆,青绿色的豆荚上还沾着白日的余温。竹匾铺了三层,她一根一根理整齐,指尖拂过豆角上的绒毛,像在安抚贪睡的孩子:”新鲜的吃不完要坏,晒成干的能存一冬呢。”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竹匾里的豇豆慢慢褪去水分,颜色从翡翠绿变成琥珀棕,我凑过去闻,有股淡淡的草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后来我去外地上大学,每年寒暑假回家,行李箱里总塞着妈妈晒的干豆角。”城里菜贵,这东西金贵着呢。”她边说边往我包里塞玻璃罐,”炖肉、烧排骨,放一把鲜得很。”那时我只当是老人的唠叨,直到去年冬天,和老公逛超市时被货架上的干豆角惊到——标价牌上”42元/斤”的数字刺得眼睛发疼。老公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咱妈寄的干豆角吃完了,要不买点?”我盯着价签犹豫,他却笑着说:”你不是总说想家吗?这不正合适?”

于是有了这道”农家干豆角焖五花肉”。

周末的清晨,我把妈妈寄来的干豆角倒进大盆里。深褐色的豆角条有些蜷曲,像被岁月折叠的记忆。换过三次温水后,它们渐渐舒展开来,摸上去软而不烂,带着细密的褶皱,仿佛能看见阳光在上面留下的指纹。泡发的空档,我开始切五花肉。肥瘦相间的肉块颤巍巍的,刀锋过处渗出细小的油珠,老公凑过来看:”你这刀工见长啊。”我没接话,心里想着妈妈切肉的样子——她总说”横切牛羊竖切猪”,刀刃顺着肉纹游走,切出的肉片薄厚均匀,等会煸炒时才会出漂亮的油花。

焯水是关键的一步。烧一锅开水,加两勺盐,把泡发的干豆角丢进去。水汽咕嘟咕嘟往上冒,豆角在沸水里翻涌,像一群褪去旧衣的精灵。妈妈说过,焯水能去去干豆角的涩味,还能让它更易吸味。我盯着计时器,三分钟后捞出过凉水,豆角的颜色更深了,却多了份弹牙的韧性。

铁锅烧得微微发烫,我倒了点山茶油。”滋啦”一声,五花肉片滑进锅里。中火慢煸,肥肉部分先泛起金黄,油脂慢慢渗出来,在锅底凝成透亮的油层。肉香混着油香在厨房炸开,老公端着碗凑过来:”好香啊,什么时候能吃?”我没理他,看他馋得直咽口水的样子,想起小时候自己守在灶台边的模样——那时总盼着妈妈快点起锅,现在换我当掌勺的人,倒成了他的”小馋猫”。

把煸得透亮的五花肉拨到锅边,爆香姜蒜。干辣椒段扔进去,红亮的色泽在油里晕开,辣香裹着蒜香直往鼻腔里钻。焯好的干豆角入锅,和五花肉挤在一起,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加半瓶啤酒去腥增香,再倒两碗热水没过食材。盖上锅盖的瞬间,蒸汽”噗噗”作响,我仿佛看见妈妈站在同样的灶台前,掀开锅盖时腾起的白雾里,她的脸被熏得红扑扑的。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我趴在锅边看计时器,老公靠在门框上笑:”急什么,好味道都得慢慢等。”四十分钟后掀开锅盖,浓稠的汤汁裹着豆角和肉,咕嘟咕嘟冒着泡。干豆角吸饱了肉汁,变得油亮饱满,咬一口能抿化在嘴里;五花肉炖得酥软,肥的部分入口即化,瘦的部分带着嚼劲。最后撒把青椒圈,翠绿的色泽跳进红亮的汤汁里,像给这锅菜戴了顶小帽子。淋点蚝油提鲜,咸香中带着微甜,是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

老公夹了一筷子豆角,细细咀嚼:”和你妈做的一个味儿!”我舀了勺汤汁浇在米饭上,看米粒裹上酱红的汤汁,突然鼻子一酸。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藏在食物里的温度——是妈妈晒豆角时的耐心,是老公等我做饭时的张望,是锅铲碰响瓷碗的清脆,是每一口都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着。我把最后一碗饭盛好,看老公埋头扒饭的样子,突然明白:所谓”家的味道”,不过是有人在等你回家吃饭,不过是把寻常的日子,过成了一粥一饭里的深情。而这锅干豆角焖五花肉,正是岁月递来的接力棒,一头系着童年的回忆,一头牵着此刻的温暖,让每一顿饭都有了值得期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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