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竞争激烈的游戏行业中，明星团队的动向往往备受关注。然而，近期一则消息却让人大跌眼镜：曾获 1500 万投资、由前米哈游制作人领衔的团队，其作品《黄金四目》上线仅五个月便宣告停服，与此同时，欠薪问题也浮出水面，这已经是该明星团队的第二次 “折戟”，背后的故事令人深思。
《黄金四目》的突然停服
今年 7 月 10 日，不少《黄金四目》的玩家在登录游戏时发现，服务器突然无法连接。起初，大家以为是常规的网络故障，但随着越来越多玩家反馈相同问题，事态的严重性逐渐凸显。没有任何停服公告，没有与玩家的最后告别，这款游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 “失联” 了。在 TapTap 和好游快爆等游戏平台上，虽然《黄金四目》的下载按钮依旧可见，但游戏已无法正常运行。
事实上，这场停服早有端倪。B 站上《黄金四目》官方账号的动态更新停留在了 5 月 13 日，那是一条庆祝游戏运营满 100 天的帖子，团队在其中还表达了对长久运营的期待。此后不久，公司欠薪以及员工申请劳动仲裁的消息开始在业内传播。对于鸟鸣（《黄金四目》研发公司）的部分员工而言，这一幕似曾相识，外部融资中断、内部薪资停发，与两年前公司前身 “炎喵网络” 的解散如出一辙。
明星团队的过往与如今的困境
鸟鸣的创始人曹霞履历光鲜，她是米哈游的早期员工，曾担任《崩坏学园 2》的制作人以及米哈游监事会会长。在更早之前，她还是《摩尔庄园》《赛尔号》的主策。主美 Bin 同样经验丰富，曾在七创社（代表作《凹凸世界》）担任美术原画，后又在《玛娜西斯回响》担任主美。这样一支明星团队，本应在游戏市场中大放异彩，然而现实却事与愿违。
在上次炎喵网络遭遇危机后，据多名鸟鸣前员工透露，他们很快获得了蓝鲸网络的 1500 万投资，团队得以保留，版权也被拿回，当时名为《破祟》的项目也逐步演变为如今的《黄金四目》。但如今，项目却走向了服务器关闭、团队分崩离析的悲惨结局。
还记得《黄金四目》公测半个月后，游戏的市场反响并不乐观：下载量不足 10 万，TapTap 评分仅 7.5 分，且评价两极分化严重。当时制作人曹霞却表现得十分淡定，认为一切都在预期之中，团队仍能依靠现有收入和投入产出比维持运营。但后续的发展却证明，危机的降临远比想象中迅速。
游戏研发中的理念分歧
近日，鸟鸣的多位前员工联系到相关媒体，揭示了《黄金四目》在上线前就已存在的诸多问题，其中理念分歧贯穿项目始终。策划周强（化名）回忆道，曹霞对市面上常见的商业化手游设计兴趣缺缺，她认为诸如 “爬塔” 这类纯数值玩法枯燥无味，更倾向于以单机游戏的思路进行创新。曹霞曾明确表示：如果一款游戏加入扫荡和自动战斗，让玩家每天上线几分钟就下线，那就不能称之为游戏。
这种理念在游戏核心玩法上与部分团队成员产生了激烈冲突。《黄金四目》作为一款即时战略玩法的俯视角二次元游戏，玩法原型与主流产品大相径庭：克制关系复杂，并非传统战略游戏的三角克制；对玩家的走位和预判要求极高；还有解谜和箱庭大关卡等设计。对于深度玩家而言，这套系统能带来强烈的操作快感和成就感，但对于广大普通玩家来说，却设置了过高的门槛。游戏正式上线后，玩家对自动战斗功能的需求愈发强烈。
其实，这些问题在测试阶段就已初现端倪。去年，《黄金四目》在 12 个月内进行了 4 次测试，每次都对玩法进行调整，但据受访员工回忆，测试结果始终不理想，部分玩家吐槽玩法设计混乱，甚至觉得越改越差。最终，在主策和社区的双重压力下，游戏加入了自动战斗和扫荡功能。然而，在多位受访员工看来，这一妥协方案存在诸多问题，AI 和数值设计都不尽人意，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更为严重的是，游戏的数值成长体系因此失控，原本为手动慢节奏玩法设计的游戏，因自动战斗提高了资源获取效率，导致玩家养成速度过快，甚至出现上线第一天就能将角色培养到极致的情况，为后续的运营决策埋下了隐患。
核心玩法的争议只是冰山一角，更深层次的问题是团队内部沟通渠道的堵塞。美术王伟（化名）对此感触颇深，在游戏开发过程中，团队并非没有对关键设计提出质疑。以游戏中的 “咒诰” 系统为例，从设计之初就遭到公司内部的反对，部分成员甚至认为该系统反人类。这个类似装备附魔的系统，规则违背玩家直觉：高级咒诰可覆盖低级咒诰，但不同类型的低级咒诰也能轻易覆盖高级咒诰，更糟糕的是，当玩家选择不覆盖时，新获得的咒诰会直接消失。在测试阶段，就有测试组成员误以为这是一个 Bug。在玩家眼中，咒诰是拉开玩家差距的重要设计，但它既不自由，佩戴不可逆，更换成本还极高，社区中不少玩家表示难以理解其覆盖逻辑，只能依靠攻略进行游戏。
王伟回忆道，尽管公司内部对该系统反对声一片，但最终仍被强行保留并上线。据称，当团队成员无法说服曹霞时，她会直接行使 “一票否决权”。这种沟通不畅还蔓延至整个生产流程，导致内容生产停滞。据王伟回忆，项目组早在去年年中就完成了主线第五章的全部工作，但直到游戏上线，主线剧情仍只有五章。同时，美术资源浪费严重，例如在 3D 场景制作上投入大量资源，却因固定视角导致许多细节无法展现；对于玩法相似的战斗关卡，也未合理复用资源，而是重新制作全新场景。
此外，信息壁垒加剧了团队的盲目性。周强表示，作为负责版本规划的策划组成员，他无法获取包括流水在内的关键数据，只能按照最初规划盲目推进工作，完全不了解玩家的真实反馈和需求。在这样的沟通氛围下，双向讨论逐渐被单向指令取代，就连跟随曹霞多年的主策，在意见多次被驳回后，也选择了沉默。
资金困境与决策分歧
当研发层面的问题不断积累时，公司面临的资金危机愈发严峻。据多位前员工回忆，鸟鸣从蓝鲸网络获得的 1500 万投资分两批到位，在支撑团队近两年、月均 50 万成本后，去年 10 月左右资金已基本耗尽。此时，《黄金四目》的玩法仍在不断调整，团队急需资金维持运转，但公司高层在财务决策上却无法达成一致。
据受访员工透露，资金告急后，联合创始人韩韩四处奔走，接洽了至少 5 家发行商，其中一家甚至愿意提供 200 万预付款，这对当时资金链濒临断裂的鸟鸣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然而，这些合作机会据称都被曹霞以分成比例过高为由拒绝。曹霞坚持效仿十年前《崩坏学园 2》的成功模式，认为仅依靠 TapTap 的自然流量和独立运营就能取得成功，还能避免高额渠道分成，将收入全部留在公司内部。但在部分团队成员看来，这种决策脱离了当下激烈的市场竞争环境。王伟回忆，两位创始人曾因此在会议室发生激烈争吵，声音大到外面都能听见。
对此，曹霞给出了不同的说法，她否认对合作机会一概拒绝，称最终未能签约是因为部分合作仅停留在意向阶段，未收到具体合同，或对方提出上线后再谈付费等不切实际的条件。但无论如何，外部资金注入的渠道就此断绝，公司财务状况急剧恶化。去年 11 月，鸟鸣开始停发管理层薪水，一个月后，全体员工薪水停发。且停薪消息并非由曹霞统一宣布，而是由各组负责人私下传达，这一做法在部分员工眼中是责任下放，进一步加深了对曹霞的不信任。
这并非团队首次遭遇资金困境，鸟鸣的前身炎喵网络就曾因资金问题陷入危机。据受访员工回忆，炎喵网络由曹霞、韩韩和投资人老冯共同创立，当时老冯称拉到一笔 3000 万的日本投资，以此说服曹霞和韩韩创业。但后来发现这笔投资是骗局，资金从未到账，大股东老冯也未出资，公司只能依靠韩韩的前期投入和 B 站 UP 主的资金勉强维持。不仅如此，该合伙人还在离开前以应酬为由，掏空公司账上仅有的四五十万现金。2022 年上海封城期间，公司资金彻底断裂，以 “财务被封控在家” 为由拖欠员工数月薪水。那段靠信念支撑远程办公、期待完成项目 demo 获取新投资的日子，让员工对此次鸟鸣的停薪格外敏感和担忧。
祸不单行，公司与资方蓝鲸网络的关系也出现裂痕。导火索是一家与蓝鲸关系密切、负责发行业务的公司。在一次付费测试后，因数据不理想，该公司怀疑鸟鸣提供的付费数据造假，要求核对后台原始数据。曹霞给出的解释是数值策划操作时手抖删掉了原始数据且无法恢复，尽管受访员工表示这是意外，但这一事件严重破坏了双方信任，也断绝了鸟鸣从资方获得后续发行帮助的可能。
信任崩塌后，挽救措施愈发艰难。游戏上线后，韩韩曾与资方沟通，尽管游戏成绩不佳，资方并未完全放弃，据称蓝鲸希望看到曹霞的诚意，要求她投入资金共同拯救项目，但因曹霞仅愿意投入公司注册资金实缴部分，双方未能谈拢。不过，曹霞回应称资方从未要求她出钱，且她不仅自愿实缴，还拿出更多资金补贴公司。
上线后的挣扎与失败
2024 年底，在外部融资断绝、公司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项目组将《黄金四目》推上线，试图做最后一搏。尽管公司已无力支付薪水，但出于对多年心血的不舍以及对上线后扭转局势的一丝希望，团队选择坚守。周强表示：“做了三年了，你不想看到它上线吗？” 这种信念支撑着团队在今年春节期间进行最后的冲刺。《黄金四目》定于大年初六上线，大年初三就有三分之一的员工提前结束假期返回办公室。由于上线前一天要发布公测 PV，部分员工甚至在大年三十还在与外包一起修改 PV，这条视频也成为官方 B 站账号发布的最后一条内容。
然而，上线并未带来转机。团队原本期望 TapTap 能带来 30 万用户量，但实际上线首月下载量不足 10 万。据受访员工透露，《黄金四目》上线两个多月总流水约 130 万，远不足以覆盖团队每月五十万的开支。即便游戏上线，工资发放依然不稳定。
在运营方面，《黄金四目》也犯下诸多错误，加速了游戏的衰败。其一，iOS 发布准备不足。王伟回忆，团队上线时毫无宣发资源和上线预告，甚至在讨论测试包能否过审时，高层直接点击发布按钮。同时，上线版本未接入 iOS 原生登录方式，强制用户跳转下载 TapTap 并通过 TapTap 账号登录，严重影响用户体验。其二，更新玩法与游戏不匹配。周强表示，上线后推出的 “公会战” 玩法耗时耗力，却与游戏本体养成系统矛盾，奖励分配不合理引发核心玩家社群激烈争吵和大规模退坑。其三，内容消耗过快。为快速回笼资金，游戏 UP 池更新速度极快，一个月最多推出四个新角色，迅速耗尽角色储备，且团队缺乏足够人力塑造角色魅力。
自游戏上线后，员工陆续离职。留下的员工没有薪水，却仍需按时打卡和追踪工作进度。管理层向曹霞询问解决方案时，得到的答复是 “我也没有钱，我没有任何办法”。曹霞确认了公司的财务困境，表示为维持公司，她和合伙人已分别欠下上百万债务。在项目后期团队人员流失的情况下，她因担心承担风险不敢签订区域代理合同，但仍在积极寻找有落地可能性的代理、投资、收购机会，希望救活项目、偿还债务。
今年 4 月底，在得知公司下个月社保、公积金也无法缴纳后，部分留守员工集体离职并申请劳动仲裁。根据仲裁结果，公司应于 8 月开始分期支付欠薪，但受访员工表示未如期收到第一笔款项，且曹霞未作任何回应。此外，他们了解到曹霞已于 7 月入职其他公司。
7 月 10 日，《黄金四目》服务器停止响应，程序吴涛（化名）推测是服务器费用到期未续。曹霞回应称因公司没钱支付服务器费用，且在公司群（创始人和资方所在群聊）做过预警，但未得到回应。
如今，鸟鸣内部的种种纷争，当事双方各执一词。一个上线仅五个月的游戏和一个无声关闭的服务器，成为这场创业失败的最终注脚。在残酷的行业竞争中，即便有明星团队的光环加持，若不能妥善应对研发、资金、运营等多方面的问题，也难以避免失败的命运，这也为整个游戏行业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