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份 “申请破产审查” 的通知，如同重磅炸弹，将哪吒汽车（母公司为合众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 “合众新能源”）狠狠抛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面对这一危机，哪吒汽车迅速否认申请破产，声称这是债权人单方面的行为。
在国产新能源汽车蓬勃发展的浪潮中，不仅有行业巨擘比亚迪脱颖而出，还涌现出蔚来、小鹏、理想、零跑等众多新能源电动车新势力。然而，激烈的市场竞争也让一些曾经风光无限的车企，如威马汽车、极越汽车、高合汽车等，纷纷折戟沉沙。
哪吒汽车也曾拥有辉煌过往，从昔日的新势力销量冠军，到如今深陷 “破产审查” 漩涡，其命运走向备受外界瞩目。近日，证券时报・e 公司记者深入哪吒汽车生产基地和 4S 店，展开了一场实地探访。
4S 店人去楼空，承诺成空
杭州拱墅区大关路 291 号，曾是哪吒汽车在杭州的一处重要服务网点。5 月 19 日，当证券时报记者来到此地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唏嘘。哪吒汽车 4S 店大门紧闭，透过玻璃向里望去，一楼数百平米的展厅内，还停放着多款不同型号的哪吒汽车，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桌子和书架上，哪吒汽车的宣传册依旧摆放整齐，但整个店面却弥漫着一股萧条的气息。
在该 4S 店的另一侧，是一家挂着哪吒汽车商标的维修中心。维修中心的工作人员无奈地告诉记者：“哪吒汽车在这里的 4S 店已经关闭倒闭了。” 当被问及为何维修中心门口仍挂着哪吒汽车商标时，工作人员解释道：“我们这里售前与售后是分开经营的。目前，我们维修中心还能为哪吒汽车做保养，不过部分车型由于缺乏零配件，已经无法进行修理了。”
（位于杭州拱墅区大关路的哪吒汽车服务网点）
同样，在杭州大悦城，记者发现哪吒汽车位于商城一楼的销售网点也已悄然撤离，仿佛从未在此驻足过。
公开资料显示，哪吒汽车的销售网络曾覆盖全国，在 28 个城市开设了 80 余家直营店，还有 260 余家城市合伙人加盟店。然而，近期网上盛传，哪吒汽车在各地的经销商集体关门，并组团前往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维权。
距离杭州 100 里之外的桐乡，这座县级市正是哪吒汽车母公司合众新能源的总部所在地。其生产基地于 2018 年 5 月竣工投产，工厂占地 400 余亩，总建筑面积达 9.68 万平方米，一期投资 11.56 亿元，一期规划产能为 8 万台 / 年。
如今的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一片寂静。记者赶到时，大门口正停着一辆警车。执勤的公安人员透露：“以前这里不需要蹲点，但近期由于出现了几次集体维权事件，我们加强了治安管理。现在周末也会派人过来，一方面是防止工厂财物丢失，另一方面是预防债权人维权时发生意外。”
（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
合众新能源遭遇债权人维权的事情，在桐乡当地广为人知。与合众新能源相距不远的一家工厂相关人士表示：“哪吒汽车的工厂至少从去年四季度就停工停产了，随后开始裁员。最近，基本上每天都有债权人前来维权，多的时候有几十人。所以，他们工厂门口经常停着好几辆警车。”
据悉，今年 4 月 17 日，合众新能源相关负责人在桐乡生产基地与部分供应商及经销商进行了会谈。面对多方的追问，该负责人当场鞠躬致歉，并签署了《债权确认书》，承诺 4 月 30 日前恢复配件供应，以保障 40 万车主的维修需求，同时一周内解决经销商未发运车辆的问题。
“承诺根本没有兑现，不然大家也不会大老远跑来。” 一位债权人愤怒地对记者说道，“做生意最讲究诚信，哪吒汽车现在面临的不仅是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企业信用也严重受损。即便公司在努力自救，但想要修复与供应商、经销商之间的关系，谈何容易。”
租赁商撤离，债权人守厂
成立于 2014 年 10 月的合众新能源，位于浙江嘉兴市桐乡，注册资金 28.37 亿元，实际控制人为方运舟，他在汽车行业拥有超 20 年的丰富经验，公司主要专注于新能源汽车的研发。
除了桐乡生产基地，合众新能源还在江西宜春、广西南宁设立了生产基地。自成立以来，先后推出了五款新能源汽车，包括哪吒 AYA 系列、哪吒 X 系列、哪吒 L、哪吒 S、哪吒 GT。
2022 年堪称合众新能源的高光时刻。当年，哪吒汽车销量同比增长 136.76%，达到 15.2 万辆，一举超越 “蔚来、小鹏、理想”，成为新势力年度销冠。据当时公开资料显示，当年销量中，均价在 8 万 —10 万元的哪吒 V 销量占比将近 65%，均价 15 万左右的哪吒 U 销量占比达到 33%，两者加起来占比高达 98%。
然而，进入 2023 年，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淘汰赛加速。随着比亚迪、长城、长安、吉利等新能源车型陆续进入 10 万级别的电动车市场，哪吒汽车原有的 “低价” 竞争优势逐渐丧失。这一年，哪吒汽车销量同比下滑 16%，降至 12.42 万辆。
到了 2024 年，哪吒汽车销量更是断崖式下跌，仅为 6.45 万辆。2025 年 1 月，销量仅 110 辆，同比暴跌 97.76%；4 月更是被曝出 “零销量”。种种迹象表明，合众新能源已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我们租赁给哪吒汽车厂里的物料，基本上都已经撤走了。”5 月 20 日，一家桐乡租赁服务企业向记者透露，“还有一部分物料，我们原本也想全部搬走，但没有法院的相关许可，根本进不了工厂。”
与此同时，另有债权企业向记者透露：“现在大家都不抱太大希望了。就在上周（5 月 16 日），他们工厂从外部租赁的叉车，也被外部服务公司搬走了。”
如今，除了大门的保安和公安人员，债权人们也无奈成为了合众新能源现有财产的 “守护者”。
在实地探访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时，记者遇到了 3 位特殊的维权人。其中一位维权人表示：“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看门’。为了防止有人从工厂偷偷转移资产，我们已经在这哪吒汽车厂门口蹲守半年了。”
（债权人变身 “看护人”，在工厂门口搭起棚子，撑着太阳伞）
这几位特殊的维权人来自安徽一家物流服务企业，他们为合众新能源桐乡、宜春、南宁三大生产基地提供仓储和物流服务等。“哪吒汽车欠了我们公司上千万元。我们已经申请了财产保全，并查封了工厂里面的 100 多辆车，诉讼也正在走流程。预计还有 2 个月左右法院就会判决。如果届时哪吒汽车还不给钱，就可以强行拍卖了。”
记者注意到，在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正大门的草坪一侧，这几位债权人用雨伞和塑料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用来遮阳避雨。“我们在附近临时租了房子，另外还有 2 辆车，其他人会时不时在几个门之间来回巡查。” 该债权人补充道。
（停车场的大门被一辆外地牌照的车辆挡住）
此外，记者还发现，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除了南门（正大门）是唯一可进出的通道外，其他三个侧门均已被铁链锁住。法院查封资产的封条，醒目地贴在合众新能源桐乡生产基地门口。例如，一份查封财产清单显示，查封车辆 612 辆，零部件 1 批，落款时间为 2025 年 4 月 3 日。
四年巨亏近两百亿，上市梦碎
面对哪吒汽车接连曝出的停工停产、大规模裁员、拖欠供应商货款等负面消息，债权人们忧心忡忡，感到十分茫然。
“生产线只有重新运转起来，才有一线生机。但现在，从银行到供应商、经销商，再到租赁服务方，都在忙着自保。在这种情况下，哪吒汽车想要自我恢复造血功能，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外部资金注入或者有企业接盘。” 一位接受记者采访的债权人无奈地说道。
事实上，合众新能源在陷入危机后，一直在积极寻求外部支持。今年 2 月，合众新能源曾公开表示进行 E 轮融资，计划融资规模 40 亿至 45 亿元。此外，市场上还曾传出丰田汽车将收购哪吒汽车的消息。然而，从公开信息来看，上述新的融资计划至今未能落地，丰田汽车收购的传闻也被否认。
（合众新能源桐乡基地停着大量哪吒汽车，大门口贴着法院查封单）
值得一提的是，在崩盘前夕，母公司合众新能源还曾怀揣上市梦想，并于 2024 年 6 月向港交所提交 IPO 申请书。中金、摩根士丹利、中信证券、农银国际、招银国际为联席保荐人。
根据合众新能源此前披露的上市申请书，从 2014 年 10 月成立到 2024 年 6 月，在长达 10 年的发展历程中，合众新能源进行了 10 轮融资，融资金额高达人民币 228 亿元。
从资金背景来看，参与股东阵容强大，包括地方国资、产业投资基金及其他专业投资公司等 55 家。其中，具有地方国资背景的股东有桐乡国投、宜春市经开区财政局、南宁产投、合肥高投等；与新能源汽车相关的资本有宁德时代、亿华通、鸿利智汇等；其他专业投资机构包括三六零、华鼎基金、中信证券等。
例如，2021 年 10 月，三六零公告称，以自有资金共计 29 亿元投资入股合众新能源。全部完成后，三六零将间接合计持有合众新能源 16.5940% 股权，成为哪吒汽车第二大股东。此前，“红衣教主” 周鸿祎曾在多个场合为哪吒汽车站台。
合众新能源最近一笔高达 50 亿元的融资，于 2024 年 4 月完成，投资方包括桐乡市泰国游资本投资运营有限公司、宜春市金和股权投资有限公司、南宁民生新能源产业投资合伙企业。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仅仅半年后，合众新能源就曝出资金链危机。
财务数据显示，2020 年至 2023 年，合众新能源汽车营业收入分别为人民币 12.97 亿元、50.89 亿元、130.5 亿元和 135.55 亿元，增长主要源于汽车及零部件销售收入。但在 2020 年至 2023 年报告期内，公司净利润分别为 – 13.21 亿元、-48.4 亿元、-66.7 亿元以及 – 68.67 亿元。
也就是说，抛开经营状况急剧恶化的 2024 年，可查询的财报数据显示，合众新能源在 2020 – 2023 年这 4 年间累计亏损 196.98 亿元。
另外，当时的上市申请书显示，截至 2023 年 12 月 31 日和 2024 年 4 月 30 日，合众新能源的流动负债净额分别为人民币 19.91 亿元和 17.95 亿元。自 2021 年至 2023 年底，公司的经营活动所得现金流净额分别为 – 29.91 亿元，-54.08 亿元和 – 43.54 亿元，这些状况都表明公司面临着严峻的流动性不足风险以及产生正现金流量的巨大压力。
多家上市公司起诉追债，哪吒未来堪忧
“如果最终法院裁定哪吒汽车破产，这并非大家所愿。这不仅意味着业务终结，能拿到手的欠款也会大幅缩水。一般来说，法院执行强制拍卖时，执行标的的最终成交价往往会在市场价格基础上一降再降。” 对于合众新能源被申请破产一事，浙江一家债权企业相关人士担忧地对记者说道。
实际上，对于合众新能源欠下的债务，一些供应商已经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 2024 年年报中，东风科技对合众新能源项目计提了坏账准备，坏账准备金额为 205.37 万元，计提比例为 60%，计提理由是预计部分款项无法收回。
不过，今年 5 月 7 日晚，埃夫特发布公告称，经江西省宜春市袁州区人民法院主持调解及确认，公司与合众新能源宜春分公司、合众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就剩余合同款项支付事宜达成了合意。
《民事调解书》显示，宜春合众、合众新能源尚欠埃夫特设备款约 4915.09 万元，宜春合众、合众新能源同意自 2025 年 6 月至 2025 年 11 月（共计 6 个月），每月 30 日之前向埃夫特支付约 819.18 万元，埃夫特自愿放弃其他诉讼请求。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到一周，合众新能源就被申请破产审查。对于上述调解后的还款计划能否顺利兑现，记者近日多次致电埃夫特相关部门，但始终未收到回应。
除了东风科技、埃夫特，企查查显示，包括华域汽车、亿纬锂能、华测导航、川环科技、瑞声科技、鸿利智汇等多家上市公司，均与合众新能源存在买卖合同纠纷。其中，亿纬锂能与合众新能源的买卖合同纠纷开庭时间为 2025 年 5 月 21 日，华域汽车与合众新能源的买卖合同纠纷开庭时间为 2025 年 5 月 23 日。
（贴在合众新能源桐乡基地工厂门口法院执行书）
企查查还显示，自 2025 年以来，哪吒汽车母公司合众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已多次被列为被执行人，被执行金额约 1.4 亿余元。
合众新能源未来的命运充满不确定性。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公司近期负面消息不断。例如，合众新能源因欠税 215 万元被税务部门公开曝光；哪吒汽车海外事业部总裁周江已于近期离职，去向不明。
另外，多位接受记者采访的债权人透露：“根据我们与目前仍在职的合众新能源员工交流得知，如果再找不到外部援助，公司可能面临解散，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